3月份以来,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发生新一轮的“斗气”。
这源于2月28日的斯德哥尔摩仲裁法庭判定,因没有按照合同向乌克兰输送足量的过境天然气,冲抵乌方拖欠气款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俄气)最终应支付乌克兰国家石油公司25.6亿美元欠款。因不满此裁决,俄气旋即表示不会恢复对乌供气,并启动程序终止合同。
俄乌双方关系再度剑拔弩张。俄气总裁米勒指责仲裁法庭实行双重标准,并称将对法庭裁决提出上诉。他认为决议打破了俄乌供气合同中双方的利益平衡,解决乌克兰的经济问题不应由俄气买单,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履行合约对俄气来说无利可图。3月7日,乌克兰政府宣布将冻结并查封俄气在乌资产,称俄罗斯无权单方面终止于2019年底到期的供气合同。乌国油商务总监尤里·维琴科在其facebook上写道,因为气荒,乌克兰不得不从欧洲以高于俄气四倍的价格购买天然气。运行数据显示,3月,来自欧洲供应商的天然气加权平均价格超过俄气价格的33.9%,这其中产生的额外债务都应由俄气承担。
俄乌“斗气”十三年
乌克兰是俄罗斯天然气出口欧洲的重要过境国,俄气公司通过“联盟”、“兄弟”和“北极光”三条建于苏联时期的管道经乌克兰向欧洲供气。本世纪初,俄罗斯每年通过乌克兰过境输往欧洲的天然气达1000亿立方米,约占俄对欧出口天然气总量的85%。自2005年以来,俄乌之间政治经济关系愈发错综复杂,双方围绕供气价格、数量、欠款和过境费等问题争执不断,频频上演“斗气”戏码。2009年初的俄乌天然气冲突更是殃及欧盟,给严寒中的欧洲近20国造成能源灾难。
2014年克里米亚公投入俄后,两国关系恶化,2015年底,乌克兰停止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转从欧洲国家购气。
为摆脱对乌克兰管道的过度依赖,俄罗斯实施出口通道多元化战略。俄罗斯多元化对欧洲出口渠道的一个重大举措就是强力推动穿越波罗的海直达欧洲的“北溪”(NordStream)管道项目。其中,北溪1号天然气管道项目设计输送能力550亿立方米/年,2006年正式启动建设,全长1220公里,管道东起俄罗斯北部港口维堡(Vyborg),穿越波罗的海一路西进,到达德国的格赖夫斯瓦尔德(Greifswald)。该管线于2011年底建成投产,由此终结了俄罗斯输欧天然气必须经第三国中转的历史。投产后,2012年俄气通过乌克兰过境输送的天然气降低了20%。2017年,俄气过境乌克兰输气940亿立方米,仅占对欧供气总量的48%。
除了北溪1号,2015年9月,俄气宣布,与德国意昂(Uniper)能源集团、壳牌石油、法国能源(Engie)和奥地利石油天然气集团(OMV)等6家欧洲能源公司合作,组成联合公司,共同投资修建“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建成后每年将再增加550亿立方米天然气的输送能力,约占欧洲年消费量的10%。北溪2号管线计划于2019年底建成,2020年起输。俄气计划在北溪2号线投产后,撤销近4000公里的陆上天然气管线,俄气方面称经波罗的海向欧盟供气成本比经乌克兰低1.6倍。
但是,近两年来,受俄罗斯与欧洲关系恶化的影响,北溪2号管线能否如期建成存在较大不确定性。2016年8月,参与该管道建设的欧洲伙伴撤回了组建合资公司该管线的申请,俄气面临着独家承建该管线的尴尬局面。据悉,导致管道建设被搁置的直接原因是波兰的反对。波兰反垄断竞争委员会(PCA)明确指出,该项目将使俄罗斯对波兰的能源供应能力产生巨大影响,所以提出反对意见。不仅波兰,中东欧各国都反对该项目。目前,北溪2号何时能够建成投产尚未有定论。
俄“天然气大棒”边际效用递减
今年3月再度爆发的俄罗斯和乌克兰“斗气”,又一次彰显了跨境管道天然气运输和贸易的地缘政治属性,由此带来的天然气安全供给问题再次给欧洲用气大国带来不小的麻烦。
其一,俄罗斯动辄停止对乌克兰供气是“天然气大棒”政策的惯性思维使然。此次斗气事件的导火索是因俄罗斯对斯德哥尔摩仲裁法庭判决结果不满,俄罗斯认为判定结果不公正,其背后有政治因素,遂停止对乌克兰的供气。俄罗斯此举有欠理智的成分,毕竟,这是国际仲裁法庭作做出的判决。俄罗斯如果不服的话,可以提出上诉并通过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动辄挥舞“天然气大棒”,停止对乌克兰这一“过境国”的供气,从而间接得罪欧洲这一消费俄罗斯天然气的最大群体,这不仅会导致俄罗斯天然气出口收入的锐减,也使得俄罗斯与美国和西方关系恶化背景下,俄罗斯的国际声誉进一步下滑。俄罗斯既输了面子,又输了里子。
其二,乌克兰危机下的地缘政治的冲突使得此次“斗气”的态势更加复杂化。
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俄与美西方爆发激烈的地缘政治冲突,俄与美西方的政治关系降至冷战以来的最低点。此次斯德哥尔摩仲裁法庭作出对俄罗斯不利的判决结果,进一步强化了俄罗斯对美西方的“怨恨”与不满,使得俄乌两国天然气过境和贸易这一商业问题夹杂了更多的地缘政治博弈成分,加剧了问题的复杂性,解决的难度增大。另外,俄罗斯此举也是对乌克兰前期通过的加强对东乌克兰地区、特别是顿巴斯这一乌克兰最大煤炭基地控制决议的有力回应。
在俄与美西方关系进一步恶化的背景下,乌克兰出台加强对顿巴斯地区控制的决议,有在东部地区“收复失地”之意,引起了俄罗斯的警觉和不满,因而借断气来敲打乌克兰。
其三,俄罗斯天然气出口多元化使得俄主动权在握,但天然气及LNG进口的多元化也使得欧洲和乌克兰抗风险能力持续增强。总体而言,俄罗斯在“北溪”管道建成投运后,对乌克兰这一最大过境国的依赖性降低,俄罗斯的主动性和回旋余地增加,相应地与乌克兰斗法的底气更足。
但是,随着北美页岩油气革命成功等因素,全球天然气及LNG(液化天然气)的流动性大大增强。此次俄罗斯对乌克兰断气过程中,欧洲加大了对乌克兰的反向输气、乌克兰主动通过其他渠道进口天然气就是明证。因此,面对欧洲和乌克兰天然气进口愈加多元化的现实,俄罗斯“天然气大棒”策略的“边际效用”将逐步递减。
俄乌“斗气”对中国的启示
俄乌每隔几年就发生一次“斗气”,是俄罗斯以“天然气武器”应对西方愈加紧逼的地缘政治压力的“个案”,而乌克兰不幸成了俄罗斯与西方“掰手腕”的角力场。但总的来看,随着近几年美国西欧与俄罗斯的紧张关系持续发酵升温,以及世界范围内的“逆全球化”趋势加剧,大国纷争不断,相应的,全球能源地缘的动荡态势也日趋严重。一度淡化的“能源供应安全”问题又重新彰显。特别是天然气供应安全问题,引起各天然气消费大国的重视。
2017年,中国的天然气消费量同比增加18%,达到2350亿立方米,对外依存度近40%。显然,中国已经迈进全球天然气消费大国的行列。如何获得稳定、安全、低价、灵活的海外天然气供给不仅是经济与市场问题,也是重大地缘政治和国家战略问题。
未来,中国的天然气进口需要充分吸取俄乌“斗气”的教训,做足未来应对境外天然气短供或断供的应急预案。
一方面要做足技术和业务本身的应对预案。与石油这种已经形成全球性统一市场和标杆价格体系的大宗商品不同的是,天然气及LNG截至目前尚未形成全球统一的市场交易和价格结算体系,天然气的供需还带有明显地域性的特点。再加上与大众对石油的“刚需”不同,天然气消费需求的“峰谷”差明显。以京津冀为例,2017年该地区用气高峰月份的消费量是低谷月份的10倍!再加上特殊外部情况的发生,比如遭遇极寒天气,那么天然气消费的峰谷差会进一步加大。如何应对中国天然气消费这种季节性的不稳定?除了在国内通过构建储气设施等办法外,还需要建立起稳定、灵活的涵盖出口国、过境国和消费国三方的协调机制,包括价格调节机制。
另一方面要做足应对生产国和过境国不确定性的预案。跨境管道天然气的供应与贸易从来就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常常为天然气生产国、过境国或者消费国所利用,成为与政治挂钩的“IPE”(InternationalPoliticalEconomics,国际政治经济学)问题。去冬今春,我国国内出现的天然气短供和大面积气荒,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土库曼斯坦这一我国最大的天然气进口国“意外”减少供应,加剧了国内的气荒。从俄乌“斗气”史和欧盟应对经验来看,多元化进口渠道是必由之路,关键点是一旦遭遇紧急情况,能够以可比价格从其他国际市场渠道获得天然气。
在可预见的未来,“多元化进口、国内外联动”是解决我国天然气供给安全的必由之路。俄罗斯和乌克兰的这轮“斗气”,又一次给我们敲响了警钟。